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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艮对王阳明心学的独特贡献———兼及若干相关问题
    发布时间:2020-03-06 13:58:00  浏览次数:766次

    [作者简介]李承贵(1964-),男,江西万年人,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哲学。

    文章出自:贵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双月刊)2019年12月,第14卷第6期


    摘要:信奉阳明心学而感叹知之者甚少,于是身着异服,驾一蒲轮,由南而北讲说不倦,宁可遭人嘲讽,亦毫无惧色,此非“以身殉道”之境界?体恤阳明讲学及事务繁杂、劳累,于是设法旦夕陪侍阳明左右,勤勉启蒙学者而毫无怨言,此非“尊师重道”之品质?忧心同门及求学者不能安心切磋交流,于是致力阳明书院的筹建,周旋其中而乐此不疲,此非“学术乃公器”之胸怀?期待阳明之学快速生长于民心,于是四处布道,用心诠释阳明心学宗旨,通俗其内容,此非“以传道为业”之鸿志?惧怕学者自立门户、学术分裂,于是谨述“良知”“天理”之同,协调湛、王以共倡圣人之学,此非“以公心辩”之气象?寄望阳明心学后继有人,于是广招弟子,培养学术新秀而不遗余力,创立泰州学派,从而成为阳明心学脉络中不可或缺而又最耀眼一环,此非“以道统自任”之担当?嗟嗟,心斋者,真人也,豪杰也,义人也,大儒也!环顾当世道场,鼓噪喧嚣者有之,多言乱语者有之,浑浑噩噩者有之,趋炎附势者有之,精致利己者有之,辱师废学者亦有之!独不见心斋也。此非谓心斋之于当世有似空谷之足音乎?

    关键词:王艮;王阳明心学;贡献

    中图分类号:B248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6133(2019)06-0001-06


    王艮(1481—1540年),字汝止,江苏泰州人,学者称心斋先生。王艮拜阳明为师纯属偶然。据记载:“先是,塾师黄文刚,吉安人,听先生说《论语》首章曰:‘我节镇阳明公所论类若是。’先生讶曰:‘有是哉?方今大夫士汩于举业,沉酣于声利,皆然也。信有斯人论学如我乎?不可不往见之,我俯就其可否,而无以学术误天下。’即买舟以俟。……稍稍隅坐,讲及致良知,先生叹曰:‘简易直截,予所不及!’乃下拜而师事之。辞出,就馆舍,绎思所闻,间有不合,遂遂自悔曰:‘吾轻易矣。’明日复入见公,亦曰:‘某昨轻易拜矣,请与再论。’先生复上坐。公喜曰:‘善有疑便疑,可信便信,不为苟从,予所甚乐也。’乃又反复论难,曲尽端委。先生心大服,竟下拜执弟子礼。公谓门人曰:‘吾擒宸濠,一无所动,今却为斯人动。’”[1]69-70这个记载虽然有些神秘,但栩栩如生地传递了有价值的信息:王艮在家乡讲学时,正好被一位了解王阳明学问的塾师遇上,塾师告知王艮:你所讲内容与在我老家讲学的王阳明先生所讲内容非常相似。王艮乍听此说甚是惊讶:天下竟然有人讲学跟我一样么?他的自负与好奇使他决定会会这位奇人。于是,王艮千里迢迢来到江西赣州,而拜师阳明的过程更富戏剧性。王艮与阳明纵论良知后,不得不佩服,但又觉得如此匆忙拜人为师,似乎有些草率,于是第二天还要与阳明辩论,几个回合之后,王艮最终被阳明的学问所折服,被阳明的魅力所吸引。可以说,王艮拜师阳明的情形,既显示了王艮的孤傲与好学,亦展示了阳明的造诣与胸怀。那么,如此特别的王艮对阳明之学究竟作出了怎样的贡献呢?


    —、信奉心学,致力传播之


    王艮天生具有演讲的能力与嗜好,所谓“先生故长于言,七岁受书乡塾,信口谈说,若或启之,塾师已无难者”[2]83。王艮拜师后,认定阳明心学乃千年绝学,必须为天下人所知晓、所接受,否则是天下人的不幸———“阳明归越,先生从之。来学者多从先生指授。已而叹曰:‘千载绝学,天启吾师,可使天下有不及闻者乎?’”[3]69并询问阳明当年孔子周游列国的车子是怎样制造的———“因问孔子当时周流天下,车制何如,阳明公笑而不答。既辞归,制一蒲轮,标其上曰:‘天下一个,万物一体。入山林求会隐逸,过市井启发愚蒙。遵圣道天地弗违,致良知鬼神莫测。欲同天下人为善,无此招摇做不通。知我者,其惟此行乎?罪我者,其惟此行乎?’于是作《鳅鳝赋》。沿途聚讲,直抵京师。”[4]1465还没有从王阳明那里获得制作车子的答案,王艮便迫不及待地驾蒲轮、着异服,向北京进发。


    当一位身穿奇装异服、驾着一辆蒲轮车的中年男子招摇过市时,不能不引起古城骚动,不能不引起人们瞩目,所谓“当是时阳明之学谤议蜂起,而先生冠服言动,不与人同,都人以怪魁目之”[2]84。而蒲轮车横幅上写的是:“天下一个,万物一体,入山林求会隐逸,过市井启发愚蒙。遵圣道天地弗违,致良知鬼神莫测”,宣讲的是“万物一体”“致良知”,且豪言“欲同天下人为善,无此招摇做不通”,你要做善人,就必须接受良知学。这对阳明之学无疑是吸睛而煽情的广告。但沿途不乏奇异经历,董燧说:“制一蒲轮……沿途聚讲,直抵京师。会山东盗起,德州集兵守关,不得渡。先生托以善兵法见州守,守曰:‘兵贵勇,某儒生,奈怯何?’先生曰:‘某有譬语,请为公陈之:家尝畜鸡母,其所畏者,鸢也。一日引其雏之野,鸢忽至,辄奋翼相斗,盖不复知鸢之可畏。其故何也?忧雏之心切耳。公,民之父母,州之民皆赤子也。倘不忍赤子之迫于盗,何患无勇?将见奋翼相斗愈于鸡母也。’州守听其言悟,益严于为备。谴人护先生渡河,复先于其所往。比至都下,先夕有老叟梦黄龙无首,行雨至崇文门,变为人立,晨起,先生适至。时阳明公论学与朱文公异,诵习文公者颇抵牾之,而先生复讲论勤恳,冠服车轮悉古制,人情大异。”[4]1484这记载的是王艮北上时路过山东的遭遇。由于官府正忙于平息盗贼的任务,德州城门不通,王艮无法前进。但王艮略施小计,州守便心甘情愿地派人安排他渡河而去。对于抵达北京城的描述更为奇异:说是王艮抵至北京城的头天晚上,有一老人梦见黄龙无首,行至崇文门,突然有人站在崇文门下。次日凌晨,王艮正好抵至崇文门。这样,王艮的北京之行似乎是来自天神的派遣,“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不管如何,王艮的这种怪诞之行,不仅在社会效应上轰动了京城、震撼了华北,而且在思想观念上促动了人们正视阳明心学的热情与自觉意识。


    “沿途聚讲,直抵京师”,王艮虽然是忠心传播阳明之学,但如此招摇、如此荒诞,连阳明自己也不曾有心理准备,而且压根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同门都为他捏一把汗,在京城做官的同门欧阳德就竭力劝王艮返乡,阳明更是请王艮老父亲差人命王艮速回。所谓“(王艮)会南野诸公在都下,劝先生归。阳明公亦移书守庵公,遣人速先生”[4]1484。虽然王艮的怪诞行为既不为阳明认同,亦不为同门认可,但的确取得了很好的宣传效果。赵贞吉说:“从王阳明先生居越,叹曰:‘风之未远也,是某之罪也。’辞还家,驾一小蒲车,二仆自随北行,所至化导人,耸人听观,无虑百千,皆饱义感动。未至都下,先一夕,有老叟梦黄龙无首,行雨至崇文门,变为人立,晨起往候,而先生适应之。先生留一月,竟谐众心而返,然先生意终远矣。”[5]耿定向说:“久之,叹曰:‘风之未远,道何由明?’制轻车,诣京师,所至讲说,人士聚听,多感动。……著书千余言,谆谆申孝悌,拟伏阙上。然先生风格既高古,所为又卓荦如是,朝士多相顾愕眙,劝止之。先生留一月,竟谐众心而返。”[6]李二曲说:“于是制轻车,将周流天下。先生诣京师,沿途讲说,人士聚听,多感动。”[7]对王艮的北上讲学,这三份文献都提到了“所至化导人,耸人听观,无虑百千,皆饱义感动”以及“谐众心而返”之效果,足见王艮的北上讲学对阳明之学的传播的确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可谓不虚此行。


    或许正因为王艮行为的刺激,王阳明也开始反思:你低调谦虚,人家照样诋毁你,还不如干脆做个狂者。钱德洪记载:“薛尚谦,邹谦之,马子莘,王汝止侍坐。因叹先生自征宁藩已来,天下谤议益众,请各言其故。有言先生功业势位日隆,天下忌之者日众;有言先生之学日明,故为宋儒争是非者亦日博;有言先生自南都以后,同志信从者日众,而四方排阻者日益力。先生曰:‘诸君之言,信皆有之,但吾一段自知处,诸君俱未道及耳。’诸友请问。先生曰:‘我在南都已前,尚有些子乡愿的意思在。我今信得这良知真是真非,信手行去。更不着些覆藏。我今才做得个狂者的胸次,使天下之人都说我行不掩言也罢。’尚谦出,曰:‘信得此过,方是圣人的真血脉。’”[8]在这里,王阳明对“狂者”表达了认同和敬意。或许是因为听了阳明的这番话,王艮受到了鼓舞和激励,于1523年再次以“狂者”面目出现,驾车入都,宣讲阳明之学。王臣说:“癸末之春,予试春官。君时乘兴,亦北其辕。琅琅高论,起懦廉玩。偕寓连床,忘寐以欢。君既南归,予官贵土。”[9]无疑,王艮的两次北上讲学进一步扩大了阳明之学的影响。


    不过,关于王艮“怪诞”的京师之行,束景南先生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因为王艮盲目、狂妄的行为,引起朝廷及士大夫不满,是王学遭到朝廷打压的根本原因。束景南说:“王艮是次突发奇想,冠古服,驾蒲轮,招摇入都,以‘神龙’自居,行事怪异,以至都人聚观如堵,朝士相顾愕眙,震惊都下,实犯朝廷大忌。其后随有程启充、毛玉、向信、章桥等纷起攻阳明学为‘伪学’‘邪说’,实因王艮是次入都意气太狂、行事太怪有以启之;阳明之不胜危惧,促其速归,盖亦因此也。自是而后,斥阳明为‘伪学’‘邪说’而欲禁之之说起矣。王艮此行,乃‘学禁’之导火线也。”[10]这个判断大体上可以接受,但的确只能说是“导火线”,因为阳明之学被视为“伪学”“邪说”应该是“由来已久”,只是在这个时候爆发而已。早在1514年,阳明之学就遭到魏校、邵锐等学者的批评、攻击,阳明的学生黄绾为了维护阳明之学,先后写有《答邵思抑书》《复李逊庵书》以劝说魏校、邵锐不要搞门户之见,不要攻击阳明之学。黄绾说:“闻魏君子才学行绝,仆极倾仰,但与阳明时有门户之驰,浅陋念此不堪忧怅,惟恨无由一讯其故。……窃意为其徒者,各持胜心,或私有所怀,巧添密剿,推附开合。如昔朱陆门人以自快一时,却不知此道塞天地、亘古今,无物不该、无人不同,可独为阳明、子才之私,象山、考亭之有也?”[11]1519年,王阳明在《又答汪进之书》中提到:“朱陆异同之辩,固守仁平日之所召尤速谤者。”[12]这说明,阳明之学“召尤速谤”由来已久。而在《与陆原静二》中,阳明提道:“诸君病于相信相爱之过,好而不知其恶,遂乃共成今日纷纷之议,皆不肖之罪也。……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彼其但蔽于积习,故于吾说卒未易解。就如诸君初闻鄙说时,其间宁无非笑者诋毁之者?久而释然以悟,甚至反有激为过当之论者矣。”[13]这也提供了明确的信息:阳明之学遭受非议已有时日,尽管阳明认为自己要承担责任,尽管阳明认为由于未喻阳明之学真谛而非议毁谤很正常。因而,王艮北上讲学之前,已是“谤议蜂起”———“当是时阳明之学谤议蜂起,而先生冠服言动,不与人同,都人以怪魁目之”[2]84在社会、学者对阳明之学的诋毁已酝酿较长时间的背景下,王艮以怪诞的方式宣讲阳明之学,的确有火上浇油之嫌。但从扩大阳明之学影响看,王艮的“怪诞之行”让阳明之学的影响扩大至大北方,不能不说厥功至伟。因此,将阳明之学遭禁完全归于王艮,既于事实不公,也有意淡化了王艮在传播阳明心学上的功劳。


    二、侍讲阳明,推动书院建设


    自拜师阳明后,王艮虽不能形影不离地陪侍阳明,但仍然较为频繁地来到绍兴侍讲,而且为建造阳明书院出谋划策,推动了阳明书院的建设。


    1522年,阳明父亲去世,在家守丧。王艮来到绍兴吊孝。王艮弟子董燧说:“嘉靖元年,先生四十岁。时阳明公以外艰家居,四方学者日聚其门,道院僧房至不能容。于是先生为构书院调度,馆谷以居,而鼓舞开导,多委曲其间,然犹以未能遍及天下。”[4]1464这是描述当时全国各地学者前往绍兴求学的景象:络绎不绝,日聚其门,即便道观、佛寺用上,依然不能满足需求。王艮目睹此景,既高兴,又着急:高兴的当然是老师的学问很有市场,圣人之学大有希望,着急的是房舍严重短缺,满足不了求学者的食宿需求。孔子说“先富后教”,不能食宿,无以为学,因而,王艮积极考虑筹建书院之事,且忙碌其间,同时协助阳明开导学者。但王艮认为这还远远不够,所以有了前面提到的京师讲学之行。


    1523年,王艮再次来到绍兴侍讲阳明。董燧说:“嘉靖二年癸末,春初,往会稽侍阳明公朝夕。”[4]15041525年,王艮将父亲、侄子都带到绍兴,一起向阳明问学。董燧说:“嘉靖四年乙酉,……春正月,往会稽。先生奉守庵公如会稽,并诸子侄以从。”[4]1655王艮偶尔亦当“教授师”。董燧说:“未几,阳明公谢诸生不见,独先生侍左右。或有谕诸生,则令先生传授。”[4]1568王艮在阳明身边有时享受到“特权”,专门侍讲阳明,并命王艮传授。张峰记载:“嘉靖三年正月,子补生。往会稽,请筑书院,以居四方学者。文成每令先生传谕焉。”[14]其中也提到谋划建书院之事,时间为1524年。

    关于阳明书院的建造,王艮是第一位推动者。《王阳明年谱》云:“(1525年)十月,立阳明书院于越城。门人为之也。书院在越城西郭门内光相桥之东。”[15]阳明书院位于绍兴府城北至大寺左,由阳明门人王艮、何秦等为接待四方来学士子而建,《年谱附录》云:“先是师在越,四方同门来游日众,能仁、光相、至大、天妃各寺院,居不能容。同门王艮、何秦等乃谋建楼居斋舍于至大寺左,以居来学。”[16]1472《王艮年谱》至少两次提及建造书院之事:“时阳明公以外艰家居,四方学者日聚其门,道院僧房至不能容。于是先生为构书院,调度馆谷以居,而鼓舞开导多委曲其间,然犹以未能遍及天下。”[1]70“在会稽,是年春,四方学者聚会稽日众,请阳明公筑书院城中以居同志。”[1]71董燧说:“嘉靖三年甲申,在会稽。是年春,四方学者聚会稽日众,请阳明公筑书院城中,以居同志。”[4]1568可见,从1522到1525年,王艮一直谋划建造一座书院,并为之奔波,乐此不疲,终于1525年落成,是为阳明书院。钱德洪说:“嘉靖十六年丁酉十月,门人周汝员建新建伯祠于越。是年汝员以御史按浙。先是师在越,四方同门来游日众,能仁、光相、至大、天妃各寺院,居不能容。同门王艮、何秦等乃谋建楼居斋舍于至大寺左,以居来学。师没后,同门相继来居,依依不忍去。是年,汝员与知府汤绍恩拓地建祠于楼前。”[16]1472根据钱德洪的叙述,阳明书院在当时成了阳明弟子及众学者的主要聚集场所。综上所述,王艮的确积极推动、筹划了阳明书院的建造。而阳明书院的建造,一方面暂时缓解了来自全国学者的住宿问题,使大家能够安心求学问道,能够安心切磋交流;另一方面方便了阳明讲学,传播自己的学问。这都极大地促进了王阳明在绍兴讲学活动的顺利开展。王阳明即便远在广西,仍然关心书院的讲学活动,他说:“绍兴书院中同志,不审近来意向如何?德洪、汝中既任其责,当能振作接引,有所兴起。会讲之约但得不废,其间纵有一二懈弛,亦可因此夹持,不致遂有倾倒。”[17]而对书院的维修更是亲自出资,阳明说:“书院规制,近闻颇加修葺,是亦可喜。寄去银二十两,稍助工费。墙垣之未坚完及一应合整备者,酌量为之。”[18]这些充分说明,王艮所筹建的阳明书院对阳明之学的传播和发展是发挥了特殊作用的。


    三、讲学收徒,创立泰州学派


    如上所言,王艮不仅能讲,而且爱讲,他认为讲学是宣传学问的最佳途径,也是扩大自己学说影响的有效方式。黄宗羲说:“开门授徒,远近咸至。同门会讲,必请先生主席。阳明而下,以辩才推龙溪,然有信有不信,惟先生于眉睫之间,省觉人最多。”[3]68王艮能讲爱讲,看来的确是名不虚传,而坐实此名的是,王艮拜师阳明不久便四处讲学。



    1520年,拜师阳明后回到泰州不到一周时间,王艮再次起身前往豫章,并趁路过金陵之际,利用间隙时间聚友讲论。所谓“过金陵,主学前,聚诸友讲论,时六馆之士具在,先生曰:‘吾为诸君发六经之旨。六经者,吾心之注脚也。心即道,道明则经不必用,经明则传复何益?经传印证吾心而已矣。’六馆之士皆悦服”[1]70。此次所讲,是王艮的“六经”观,即谓“六经”乃心之注脚,“经”的作用是传“道”,所以“道”明之后,“经”的存在便失去意义。这是典型的心学“六经”观,凸显了心学对于“六经”地位、特点的评价。


    1525年,同门邹守益在广德建成复初书院,请同门讲学,王艮自然亦列其中,“会广德,时邹东廓守益以内翰谪判广德,建复初书院,大会同志,聘先生与讲席。作《复初说》。东廓子书院成,因名曰‘复初’,刻先生说于其中”[1]72。《复初说》的中心思想是:“知不善之动者,良知也。知不善之动而复之,乃所谓‘致良知’,以复其初也。”[19]同年秋,“郭中州治时尹丰聘先生开讲,刻诗学宫,以示诸生”[1]72


    1526年,受王瑶湖的邀请,王艮来到安定书院讲学,“秋八月,会讲安定书院。时王瑶湖臣守泰州,会诸生安定书院,礼先生主教事”[1]72。其后作有《安定集讲说》(《安定书院讲学别言》),主要思想是:“予谓道在天地间,实无古今之异,自古惟有志者得闻之。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其余何足言哉?嗟夫!有志之士,何代无之?若非明师良友鼓舞于前,诱掖奖劝,抑其过,引其不及,以至于‘中’,其不至于半途而废,行不著,习不察,流于异端枝叶者鲜矣。”[20]就是说,圣人之道无处不在、无古今之别,人人应该以“闻道”为最高追求。如果一个人有良师益友的引导和鼓励,抑其过而补其不及,那么,他就不至于半途而废,也不至于“行不著,习不察”,而流于异端枝叶者更是不可能。无疑,这种思想与阳明的主张完全一致。这一年慕名拜师者明显增多,“是年,有泰州林春、王栋、张淳、李珠、陈芑数十人来学”[1]72


    1527年,王艮来到新泉书院讲学,“至金陵。会湛甘泉若水、吕泾野楠、邹东廓、欧阳南野于金陵新泉书院”[1]72。湛甘泉讲“随处体认天理”六字以教学者,已在学者中间开始流传,王艮认为其义与阳明“良知”说并无不同,便作《天理良知说》:“或问:‘天理、良知之学,同乎?’曰:‘同。’曰:‘有异乎?’曰:‘无异也。’天理者,天然自有之理也,良知者,不虑而知,不学而能者也。惟其不虑而知、不学而能,所以为天然自有之理;惟其天然自有之理,所以不虑而知、不学而能也。故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良知也。入太庙,每事问,是天理也。惟其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所以入太庙,每事问;惟其入太庙,每事问,便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曰致,曰体认,知天理也。否则日用不知矣。’曰:‘以子之言,天理良知之学同而无疑矣。人又以为异者,何哉’曰:‘学本无异,以人之所见者,各自为异耳。’”[21]王艮的意思是,天理之说、良知之说本无不同,之所以被人们当成对立的学说,乃由于人之所见不同而然。他说好比一个人,有名有字,但有人知其名不知其字,便以名为是而以字为非,另有的人知其字不知其名,便以字为是而以名为非,因此,如果这两人既知其名又知其字,他们便不会有“名”与“字”孰是孰非的争论,因为他们不仅会承认自己是对的,也会承认对方是对的。王艮所谓“学本无异,以人之所见者,各自为异耳”之说,亦与阳明的观点完全一致。而王艮调和王阳明、湛若水两位大师的愿望也完全可以理解。


    但王阳明对“随处体认天理”之说,一直是持批评态度的。1521年,在《答甘泉》中,阳明说:“‘随处体认天理’是真实不诳语,鄙说初亦如是,及根究老兄命意发端处,却似有毫厘未协,然亦终当殊途同归也。修齐治平,总是格物,但欲如此节节分疏,亦觉说话太多。且语意务为简古,比之本文反更深晦,读者愈难寻求,此中不无亦有心病?莫若明白浅易其词,略指路径,使人自思得之,更觉意味深长也。高明以为何如?致知之说,鄙见恐不可易,亦望老兄更一致意,便间示知之。此是圣学传心之要,于此既明,其余皆洞然矣。意到恳切处,不得不直,幸不罪其僭妄也!”[22]阳明开头就说自己当初与甘泉所想是一致的,且认为与甘泉可以殊途同归,这话说得很客气、很谦卑。但于理处却无任何暧昧、妥协。所谓“似有毫厘未协”,所谓“节节分疏,说话太多”,所谓“此中有心病”,等等,充分显示了阳明对“随处体认天理”的不认可态度。而对自己的“致良知”说,则是“圣学传心之要”。值得注意的是,王阳明于1526年写给邹守益的五封信中,有两封信专门批评湛甘泉的“随处体认天理”说。阳明说:“‘随处体认天理’之说,大约未尝不是,只要根究下落,即未免捕风捉影,纵令鞭辟向里,亦与圣门致良知之功尚隔一尘。若复失之毫厘,便有千里之谬矣。四方同志之至此者,但以此意提掇之,无不即有省发,只是著实能透彻者甚亦不易得也。”[23]阳明认为,如果从根本意义上说,由于“随处体认天理”说与圣门隔着一层,因而,若是以此往前走,便可能铸成千里之谬,希望邹守益讲学时一定要将这点讲明白,提醒求学者注意,免得误入歧途。不久,阳明再次与邹守益强调:“随事体认天理,即戒慎恐惧功夫,以为尚隔一尘,为世之所谓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而求之于外者言之耳。”[24]直至1527年,阳明依然对“随处体认天理”说持批评态度:“凡鄙人所谓致良知之说,与今之所谓体认天理之说,本亦无大相远,但微有直截迂曲之差耳。譬之种植,致良知者,是培其根本之生意而达之枝叶者也;体认天理者,是茂其枝叶之生意而求以复之根本者也。然培其根本之生意,固自有以达之枝叶矣;欲茂其枝叶之生意,亦安能舍根本而别有生意可以茂之枝叶之间者乎?”[25]不管怎么说,“随处体认天理”说依然有“外心求理”之嫌,所以永远与圣门隔着一层,而且属于舍本求末的方法。阳明如此纠缠于此命题,究竟是出于学问方向上的分歧?还是个人私情所致?或许是值得我们深入探究的一个课题。而对王艮言,调和王、湛初衷非常美好,若他注意到阳明对“随处体认天理”的持续批评,又会作何感想?这一年前来拜师学艺的有:“是年,扬州王俊、本州宗部、朱皔、朱恕、殷三聘来学”[1]72


    1528年,王艮来到绍兴讲学,此时阳明已远赴广西。《年谱》云:“嘉靖七年,在会稽。集同门讲于书院,先生言百姓日用是道。”[1]72不过,学者初闻其说并不敢信,但当王艮援引案例加以解释后,听者无不醒然:“初闻多不信,先生指童仆之往来,视听持行,泛应动作处,不假安排,俱自顺帝之则,至无而有,至近而神,惟其不悟,所以愈来愈远,愈作愈难。谓之有志于学则可,谓之闻道则未也。贤智之过与仁智之间俱是妄。一时学者有省。”[1]72这一年前来拜师问道者有:“时广信永丰俞文德入山习静,作书招之。俞得书,即出山受学”[1]72。自然,王艮回到泰州后直至去世,来全国各地的求学者仍然是络绎不绝。


    无疑,王艮的讲学活动产生了轰动效应,不仅宣传了阳明心学,也宣传了他自己的思想;不仅扩大了阳明心学的影响,也扩大了自己的影响,所谓“开门授徒,远近皆至。同门会讲者,必请先生主席。阳明而下,以辩才推龙溪,然有信有不信,唯先生于眉睫之间,省觉人最多”[3]69。“故玩廉懦立,感及齐氓,而化民成俗之功,且不在阳明下也”[2]84。经过不算太长时间的努力,王艮的影响风靡神州,无论是思想的独特性,还是学说的普及性,抑或门徒的广泛性,都表现出了独立的学派特色———泰州学派。


    四、结语


    王艮于阳明心学的贡献主要表现在:其一,致力讲学,扩大了阳明心学的影响。就本文所示,王艮在很短的时间内,周游华东、华北地区,讲学频天下。”[26]其二,侍讲阳明和筹建书院,为阳明心学的传播提供了实际的助力。如本文所示,王艮频繁往来于泰州、绍兴之间,一旦停留绍兴,便不离阳明左右,专心侍讲,从而成为阳明的得力助手;王艮积极筹划书院的选址、建造,在他的周旋下,书院终于落成,从而及时为阳明心学的交流、传播提供了场所。其三,广招弟子,壮大了阳明心学的队伍。阳明在世时,王艮不仅为阳明引荐学者,自己也广收门徒,这些门徒无不慕名而来,无不为求圣人之学而来,由于王艮讲学的影响,加之阳明心学的号召力,所以来自全国的求学者络绎不绝。《明史》有这样的评价:“王氏(王守仁)弟子遍天下,率都爵位有气势。艮以布衣抗其间,声名反出诸弟子上。”[27]其四,阐发义理,使阳明心学思想得以传承和弘扬。王艮讲学所阐发的基本思想,在性质上与阳明心学高度一致,诸如关于“六经与‘心’关系”的论述,关于“日用庸常即是道”的讲说、关于“学本无异,以人之所见者,各自为异耳”的主张、关于“天下一个,万物一体”的观念,关于“立志才能不流于异端枝叶”的警示、关于“致良知即复初”的论断,等等,无一不是阳明心学的嫡传,正所谓“王门有心斋、龙溪学皆尊悟,世称‘二王’。心斋言悟虽超旷,不离师门宗旨;至龙溪直把良知作佛性看,悬空期个悟,终成玩弄光景”[28]。其中关于王畿的评论是否准确不得而知,但对王艮“不离师门宗旨”的评论应该是合乎实际的。因而,可以说,王艮创立泰州学派对构建阳明心学格局发挥了重要作用。从王阳明于1526年写给王公弼的信中,可以体会到阳明在精神上对王艮的依赖和在能力上对王艮的欣赏:“汝止去后,即不闻消息。尔惟政学日新,为慰。汝止颇为救荒一事所累,不能久居于此,不审此时回家如何料理,亦曾来想见了否?倘其事稍就绪,须促之早来为佳,此间朋友望渠至者,甚切,甚切!兼恐渠亦久累其间,不若且来此一洗涤耳。”[29]因为救荒一事,王阳明心疼王艮;因为需要助手,王阳明想念王艮;因为同门急盼切磋学问,王阳明欣赏王艮。王艮,这位言行怪诞而又才华横溢、特立独行而又忠贞不二的“盐夫”,终成王阳明心学脉络中不可或缺的一员,终成王阳明心学群星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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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王士纬.心斋先生学谱[M]//王心斋全集.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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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赵贞吉.心斋王艮墓铭[M]//王阳明年谱长编: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1484-1485.

    [6]耿定向.心斋王艮传[M]//王阳明年谱长编: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1485.

    [7]李颙.观感录[M]//二曲集.北京:中华书局,1996:275.

    [8]王阳明.传习录:下[M]//王阳明全集: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131-132.

    [9]王臣.祭王心斋文[M]//王阳明年谱长编: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1504.

    [10]束景南.王阳明年谱长编:三[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1485-1486.

    [11]黄绾.答邵思抑书[M]//黄绾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333-334.

    [12]王阳明全集补编[M]束景南,等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169.

    [13]王阳明.与陆原静二[M]//王阳明全集: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210-211.

    [14]张峰.王艮年谱[M]//王阳明年谱长编: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1567.

    [15]年谱三[M]//王阳明全集: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1432.

    [16]王阳明年谱:附录一[M]//王阳明全集: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17]王阳明.与钱德洪、王汝中一[M]//王阳明全集: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249.

    [18]王阳明.与钱德洪、王汝中三[M]//王阳明全集: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250.

    [19]王艮.复初说[M]//王心斋全集.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28.

    [20]王艮.安定书院讲学别言[M]//王心斋全集,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28.

    [21]王艮.天理良知说[M]//王心斋全集,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31-32.

    [22]王阳明.答甘泉[M]//王阳明全集: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202.

    [23]王阳明.寄邹谦之一[M]//王阳明全集: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224.

    [24]王阳明.寄邹谦之五[M]//王阳明全集: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230.

    [25]王阳明.与毛古庵宪副[M]//王阳明全集: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243-244.

    [26]黄宗羲.泰州学案[M]//明儒学案:卷三十二.北京:商务印书馆,1935:62.

    [27]列传·儒林二:第一百七十一[M]//明史:二四.北京:中华书局,1974:7275.

    [28]刘宗周.明儒学案:师说[M]//刘宗周全集:第四册.台湾“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筹备处,1997:620.

    [29]王阳明.与王公弼书二[M]//王阳明年谱长编: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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